城市的心臟地帶,矗立著一座名為 “共生塔” 的宏偉建築。它並非由鋼筋水泥建成,而是由無數精密、透明的玻璃管道構成,流淌著維繫城市運轉的生命力 —— 信息流與智慧光。塔的核心區域,是一個被稱為 “淨創室” 的地方。在這裡,技藝精湛的 “構光師” 們運用特殊的光譜儀,將無形的思想與代碼編織成穩定、高效、肉眼可見的光流,驅動著城市的齒輪精準咬合。
年輕的構光師聞林獨自設計並建造了塔內最新、也最關鍵的子系統 ——“晨曦回路”。他用一種名為 “凝光術” 的獨特技藝,取代了舊有的、效率低下且容易堵塞的 “疊石法”。晨曦回路優雅、高效,其光芒清冽如晨露,驅散了舊系統運行時產生的混濁熱霧。聞林是這個回路的唯一創造者與維護者,他的名字被雕刻在回路基座最顯眼的位置。共生塔的管理層曾公開讚譽聞林的貢獻,稱晨曦回路是 “共生塔未來的基石”。
然而,一個毫無徵兆的清晨,當聞林如常踏入淨創室,準備優化晨曦回路的一個節點時,冰冷的現實擊中了他。他的身份光鑰 —— 那枚能讓他觸及回路核心、調整光譜、甚至轉移回路所有權的晶體 —— 失效了。淨創室入口那扇曾經對他無聲滑開的、由純淨光幕構成的大門,此刻卻將他無情地阻隔在外,只留下了一個模糊而疏離的投影。
震驚的聞林通過緊急通訊鏈路質問塔的管理層。回應他的並非直接的解釋,而是一系列包裹在 “塔規” 與 “集體利益” 糖衣下的冰冷措辭。幾位身著陳舊 “疊石師” 長袍的年長者(他們曾是舊系統的維護者,對凝光術一竅不通)出現在通訊畫面中,語調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、居高臨下的惋惜。
“聞林啊,” 為首的長者慢悠悠地說,手指捻著象徵舊時代權威的、布滿刻痕的石片,“你的晨曦回路… 光芒確實耀眼。但問題在於,它太過‘內聚’了。我們無法清晰地觀測其內部光路的每一處轉折。這不符合共生塔‘透明共建’的古老規章。一個如此重要的系統,怎能成為只有你一人能完全理解的‘黑箱’呢?”
另一位補充道,語氣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嘲弄:“根據塔規第 137 條細則,任何‘非標準’或‘過於特化’的核心構件,其管理權必須收歸塔的‘共管委員會’。這是為了塔的長期穩定,避免個人因素造成的風險。你依然擁有‘注入光流’的權限,這已是委員會最大的善意與信任了。”
聞林感到一陣荒謬的眩暈。所謂的 “黑箱”,不過是他們無法理解的、更先進的凝光術架構!所謂的 “風險”,恰恰源於他們對新技術的無知與排斥……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疊石師們笨拙地嘗試接入晨曦回路。他們無法理解其精妙,便粗暴地在回路的入口和出口處,嫁接上他們熟悉的、沉重而效率低下的疊石結構。原本清冽的晨曦之光,被迫穿過這些粗糙、阻塞的石隙,光芒變得黯淡、扭曲,發出不堪重負的低鳴。整個共生塔似乎都因此輕微震顫了一下。
聞林被迫離開了淨創室的核心區域。然而,真正的酷刑才剛剛開始。在塔的內部通訊頻道、在公共休息區的光屏上、甚至在面向城市居民的 “共生簡報” 的角落,一種陰冷的、無處不在的暗示開始瀰漫。管理層在提及晨曦回路時,不再提 “聞林” 之名,而是代之以 “某位前構光師”、“某個嘗試者”,或者乾脆是充滿諷刺意味的 “那位黑箱大師”。
“近期晨曦回路出現了一些光流逸散,” 一次簡報中,一位疊石師面無表情地對著光屏說,“這再次提醒我們,依賴‘某個人’的神秘技術是多麼危險。幸好我們及時收歸了管理權,正著手用穩健可靠的‘疊石法’逐步替代某些不透明的部分,確保塔的根基穩固。” 台下,一些不明真相的低階構光師們低聲附和,投向聞林方向的目光充滿了疑惑與疏離。
聞林站在塔的陰影裡,看著自己傾注生命創造的光明被篡奪、被玷污、被冠以污名。他連觸碰它的權力都被剝奪,更遑論守護。他成了一个活在 “共生塔” 中的幽靈,一個被系統精心構建的流言蜚語所圍獵的 “某人”。他的存在本身,似乎都成了塔運行中一個需要被抹去的錯誤註釋。他感到的不是憤怒,而是一種深及骨髓的寒冷 —— 一種被自己親手哺育的系統,反噬並唾棄的、徹骨的荒謬與悲涼。
直到某天,你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相似的建築前,抬頭望去,玻璃管道折射的光刺痛雙眼。你伸手觸碰,卻發現自己的指紋已被系統悄然抹除。
你曾以為,代碼是純粹的、開源的、自由的。你相信貢獻會被尊重,技術會被理解,名字會被銘記。
但現實是,有人更願意讓一切退回到他們熟悉的石器時代。他們拆解你的架構,嫁接他們的積木,然後對著所有人說:“看,這樣更穩固。”
而你,從創造者,變成了他們口中的 ——“某人”。
原來,那座塔,一直都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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